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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值午时,初夏的阳光已经开始有了闷热的气息,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,毫无阻碍地照在县衙门口跪在一排的主簿衙役身上。
比起被阳光暴晒,更让他们难堪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,在这群他们从前肆意欺辱的贱民眼皮子底下,毫无尊严的跪在这里,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凌迟,软刀子磨肉,不外如是。
庄主簿等人脸色青白变幻,心里如何恼怒愤恨自不必细说,只看他们恨恨看向平明连江等人的眼神就能知道。
俞逖在里面梳理好心中满腔怒火,才施施然走出县衙。
庄主簿听见动静,硬是不顾旁边小厮的呵斥,扭头瞪了过来,张嘴便骂:“你是什么人,如此犯上作乱,这可是谋逆的大罪!你不怕死,”说着他将视线移到后面出来的祝春时身上,阴狠的脸上满是不怀好意,“也舍得你夫人跟着送死?”
胥吏也在旁边跟腔威胁,说出来的话不堪入耳。
唯有一开始就被堵了嘴的看门衙役知道俞逖等人的身份,偏生此时说不出话来,上官根本不看他们使的眼色,喉咙里咕哝半天也没人听得懂,最后挣扎得人都筋疲力竭,神情衰败,只能等待最后的发落。
连江看了眼俞逖,几步上前甩了主簿两个嘴巴子,“满嘴喷粪的东西,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,面前绑了你们的人,乃是朝廷钦派的县令大人!”
“你!”庄主簿只觉得脸颊一痛,嘴里的话还没骂出来,就被连江的话惊住,心神巨震之后就是不可置信,“胡说八道,假冒朝廷命官乃是死罪——”
俞逖的目光却是落在不远处偷偷摸摸看过来的百姓身上,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肉,粗布衣服裹着单薄的躯体,罩着一层青黄的皮,风一吹仿佛就要倒下,和衙门口跪着的这群脑满肥肠的禄蠹之流大相径庭。
“堵住他的嘴,去请附近的百姓过来。”
俞逖轻描淡写的一指。
平明转身过去请人,周围看热闹的见到这副场景都不敢出头,摆了摆手拼命拒绝,生怕被庄主簿他们认出来。
卖菜的老伯因为担心他们,所以一直没有离开,混在附近的人群里围观,这会儿见眼熟的小哥过来,忙站出来:“我跟你们过去。”
“哎,老伯,姓庄的和那群衙役都在那边,你也不怕到时候被他们抓进大牢里。”旁边有人担忧道。
平明笑呵呵的道:“大家别担心,我们爷是新来的县令,今儿就是来给大家讨公道做主的,绝对不会让他们事后有报复的机会。”
说话的男人不信,撇了撇嘴,“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好心,说不准是一伙的在做戏,想一网打尽,之前姓蔡的狗官刚来的时候话说得比谁都好听,最后还不是比谁都狠,简直是恨不得扒掉我们一层皮。”
周围跃跃欲试想要出去告状的人听见这话,顿时冷静下来,左顾右盼,不敢再随意冒头。
平明虽然看得心急,但一想来时这路上所看见的场景,也多少明白他们的担忧,并不强逼,只带着卖菜老伯往那边过去了。
“老伯,可是还有什么事情?”俞逖温声细问。
“小,大人。”老伯朝他拱了拱手,接着就要跪下,“小的求大人做主,衙役里有个叫田河的,前些时候去我们上柳村收夏税,说今年的税又涨了一成,小老儿家里穷,拿不出那么多钱,他竟然要强抢我两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孙子孙女抵税!”
卖菜的老伯本姓柳,早就过了花甲之年,无奈近来年夏税秋粮是涨了又涨,负担不起,逼得儿子媳妇去年出去做工,如今也没了消息不知生死,家里眼瞧着就要揭不开锅,县里又只给了十天的期限,收不到钱就要带走两个孩子,他实在是走投无路,想着卖菜好歹挣个几文钱,却不想又被城门小吏敲诈。
说到这里,柳老伯老泪纵横,就要跪下来给俞逖磕头。
俞逖听得不落忍,伸手扶住柳老伯,叫来小厮搬凳让他坐下,“如今咱们县里是多少的夏税?”
“原本是十税一,前年蔡县令说朝廷涨税,成了十税二,今年听说变成了十税三。“柳老伯愁苦道,”我们一家子都是地里刨食的,先是要交庄家的租子,再交三成的税,实在是没活路了。“
俞逖听得眉头紧皱,踱步来到跪着的一行人面前,县衙胥吏的衣裳和三班衙役不同,他认准了当中的几个人,见柳老伯朝其中一人指了指,当即看了过去,厉声道:“既收取夏税,想必是户房的人,田河,你来说,朝廷法令,夏税应十取几?”
田河虽说是个户房胥吏,但自觉能识文断字,很有些才华,日后也能谋个县衙里的职缺做个小官。因此当初他极力谄媚附和蔡县令的命令,不止盼着升官,也是在收取赋税的时候谋取私利,赚些差价。蔡县令睁只眼闭只眼不追究,时日一久他的野心也就大了起来,寻常几个铜子完全不能满足,但凡遇到像柳老头这种人户,要么极尽手段搜刮家财,要么就借此抢来孩子卖掉,从人牙子手里拿钱。
他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,十里八乡自然有恨他恨得牙痒痒的,但谁让他是吃官家饭的,从前蔡县令只认钱,谁给钱就偏向谁,贫民百姓告状那是一概打十板子扔出去,只当不知道。
现在被捆在这里,还没来得及脱身报复回去,就听见眼前乃是新任的县令,又被突如其来的臭老头告状,思绪繁杂之下来不及细想,“赋税乃是十取一。”
说完心头暗道不好,顶着晃眼的日光朝上看去。
俞逖面色黑沉,“十取一的税,也能被你们改成十取三,真是无法无天!”他低头俯视田河,脸色如常,声音却阴森至极,“律法有云:贪墨之赃有六,曰监守自盗,曰枉法。你屡犯其二,甚至拐卖良家为贱籍,按律当抄家发配充军。”
不等田河喊冤攀咬,俞逖便示意平明将任职文书、路引和官印一一摆了出来,让不死心的庄主簿胥吏和周围群众俱看个清楚。
远安县衙门前,青天朗日之下,祝春时站在衙鼓之前,只能看见俞逖挺直不屈的脊梁。
俞逖点了点其中一个身强体壮的小厮,又看向逐渐聚拢过来的百姓,朗声道:“麻烦诸位帮个忙,来个人带他去田河家里,充公家产,等过后查出来他究竟贪污了多少,多余部分会点清还给大家。”
“大人说的是真的?”冲在最前面的中年男人喜不自胜的询问,他之后的其余百姓也大喜过望,眼巴巴的看过来。
俞逖笑道:“这怎么会有假。不止田河,现在跪在这里的,大家都可以将他们的罪行一一说出来,查实清楚后,按照律法,该怎么判就怎么判。”
“大人,县令大人,民妇有冤啊,民妇要状告庄主簿!”
“大人,小的也要告刘捕头!”
······
只是顷刻之间,县衙门口就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,喊冤诉苦之声响彻天地,远比庄主簿和几个衙役声势浩大。
俞逖看着几乎跪满了整条县城大道的百姓,他们的脸上有激动、有泪水、有愤怒,唯独没有后退的余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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