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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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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琳和刘东都反对,说家里已经做好饭了,不吃也是浪费。我将他们的军:“那你跟刘东回去吧,我和小庞在外面吃。”小庞也很配合,说对,就在外面吃。他们俩没办法,只能打电话请示,组织上极力反对,可架不住我态度强硬,终于松了口:“那你们在外面吃吧,吃完饭早点回来。”我大为得意,领着他们走进“喜洋洋酒家”,点了基围虾、清炖鸡、红烧牛肉,还要了一瓶啤酒和一瓶大枣汁,一共花了二百多。

城里人花二百元吃顿年夜饭是很平常的事,可刘东一直抱怨“太贵了”,说他当初在工厂打工,一个月工资也不过几百块钱,被我一顿饭就吃光了。这话说得真让人心疼,我怒气全消,不断给他夹菜,教他剥虾,他肯定没吃过几顿这样的饭,眼睛始终直勾勾的,不过吃得倒不少。他吃东西咂巴嘴,很香甜的样子。

刘东二十三岁,长得很精神,有时会戴副眼镜,看着就像个大学生。对城里人来说,二十三岁还是个孩子,可刘东已经快当爸爸了,他老婆怀孕八个月。有次我问他想不想家,想不想老婆,他长叹:“想啊,可光想有什么用?赚不到钱,谈什么都没用。”他对那套荒谬理论深信不疑,坚信自己会发财,所以骗了很多亲戚朋友过来。这些人至少交三千八,有的甚至交了三万六千八,我相信,在不远的将来,这将是刘东无法承受的负担。不知道他将怎样偿还这沉重的债务,回去继续干一个月几百块的体力活?借高利贷?或者,去偷去抢?天知道。那时他的孩子已经出生,可怜的孩子。

吃完饭回到住处,他们都在看中央台的元旦晚会,每个人都很高兴,出来一个明星就鼓掌喝彩,好像在看现场。王浩级别最高,站在旁边一本正经地发表评论:“什么叫成功?对我们这个年纪来说,成功就是上电视!”我暗暗好笑,心想我倒是上过电视,可真不明白这有什么成功可言。

正文 《中国,少了一味药》(22)

中央台的晚会实在看不下去,我拉着管老汉聊天,听他讲农村的情况,管老汉一个劲儿地感恩,说现在农民的日子好多了,不用交公粮,也不用交农业税,种地还有补贴,买家电都有补贴。说到情浓时,拉着我的手大发感慨:“哎呀,真要感谢共产党,没有共产党,哪有今天的好日子?”他儿子管锋在旁边插话:“在毛主席那个时代,楼上楼下、电灯电话就是最高理想,现在我们农民全都过上了这样的日子!”

我平时经常对种种社会现实有诸多抱怨,坦白地说,管氏父子给了我很深的触动。在此后的日子里,我不断问自己:究竟谁更有资格代表中国人说话?是我这种自命不凡的知识分子,还是人数更为庞大的、善良而朴实的农民?

管老汉镶了两颗金牙,看上去很丑,也很庸俗。他的手很大,很粗糙,掌心布满老茧。他生于一九五六年,三岁时差点饿死,所以一生都很珍惜粮食。有次桌上掉了几个饭粒,别人都没在意,他看见了,过去用两根手指粘起来放进嘴里,嚼得很慢,笑得很甜,他的金牙闪闪发光,不过一点儿都不丑。

他是老实人,从来不敢违反纪律,被骗进传销组织快一年了,没吃过几顿饱饭,也从来不敢偷吃。他小时候没饭吃,很饿;现在五十多岁了,还是没饭吃,很饿。

我在上饶认识了六十多人,他们大多都是管老汉的同类:善良、质朴、心地无邪,一生不曾作恶,一生与苦难为伍。他们被人欺骗,可同时也在欺骗别人。在此后的二十多天,我一直有种深深的无力感,不能叫出声,不能说出口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善良的人一点点沦落为恶虎之伥。

(十五)

世间骗局,大都因贪心而设,由轻信而成。传销也不例外,也是个利益陷阱,用贪欲引诱人,用谎言蒙蔽人。对大多数人而言,只要不去幻想一夜暴富,就不会给他们可乘之机,遇事多打几个问号,就不会轻易上当。

正文 《中国,少了一味药》(23)

传销团伙内有个说法:“连锁销售”是利国、利民、利己的好事,可以推动经济发展,可以让国家多收税、老百姓多赚钱,还可以解决就业问题。这当然是假话。传销不创造任何价值,只是一种财富分配方式--把多数人的钱集中到少数人的手中。

这个团伙有两个说法:第一,只要加入这个行业,人人都能成功;第二,一个人要成功,至少要拉够六百个下线。这是最简单的数学题,却有那么多人算不清楚:一个人成功,六百人垫底;六百人成功,三十六万人垫底;三十六万人成功,两亿多人垫底;两亿人要成功,要有一千二百亿人垫底,那时地球上的人已经不够用了,要想成功,只能去火星发展下线。

有学者做过计算:在传销的金字塔结构中,只有最顶端的、不超过百分之二的人能赚到钱,其余百分之九十八都是炮灰。我在上饶接触过六十多位传销者,他们坚信自己终将成功,而我断定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炮灰,最终将一无所获。他们大多都是农民,根连着根,人连着人,一家连着一家,我见到很多人全家被骗,甚至是整个家族,上到五十多岁,下到十八九岁,连着七大姑、八大姨、堂亲表亲,全都在从事传销。

等到这场戏落幕之时,他们已经搞垮了身体,耗尽了积蓄,家里的地荒了、房塌了,身上背着重重的债,他们重视名誉,所以有家难回,而且已经习惯了游手好闲的生活,那时身强力壮的可以去偷去抢,年轻貌美的可以去卖血、卖身,可那些疾病缠身的老人呢?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呢?

这当然是愤激之言,我相信,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回到正常的、合法的生活,下田耕种或者进工厂打工,但在一场破灭的财富梦之后,这一切都会无比艰难,正如鲁迅所言,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梦醒之后无路可走。

二○一○年一月一日,元旦。传销团伙内没有节假日的概念,该洗脑照常洗脑。也许是因为刘东表现不佳,组织上给我换了个引导人,就是嫂子,她真名叫吕秀文,是被她丈夫骗来的,因为组织上不允许过夫妻生活,只能保留一个名分,所以都叫她“嫂子”。

正文 《中国,少了一味药》(24)

在我有限的人生经验中,除了监狱,没听说过还有别的地方禁止合法夫妻过夫妻生活。我们经常提到“人性”,简单理解,“人性”就是尊重人的基本需求,把人当人看,把成年人当成年人看。朱熹夫子够苛刻了,也只主张“存天理、灭人欲”,而且他的天理也包括夫妻之间的正常性爱,但在传销团伙中,不仅人欲要灭,连天理都要灭,堪称千古未有之大暴政。

在以后的日子里,我见到许多对尴尬的情侣,他们不能温存,只能在市中心广场的众目睽睽之下说几句悄悄话,还有更多牛郎织女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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