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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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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群鼓掌,小伙子沉思片刻:“今天晚上,我给大家带来一首《狼爱上羊》,希望大家能够喜欢。”人群再次鼓掌,小伙子鞠了一躬,拿腔作势地唱起来:“狼爱上羊啊爱得疯狂,谁让他们真爱了一场,狼爱上羊啊并不荒唐,他们说有爱就有方向……”所有人随着节奏拍掌,我也拍了两下,突然觉得无聊,抱着膀子看他表演。

正文 《中国,少了一味药》(37)

一曲唱罢,有观众起哄:“再来一个!”小伙子也不谦让:“那我再给大家演唱一首《流浪歌》:‘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,亲爱的妈妈,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,没有一个家,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,把我的泪吹下……’”唱着唱着跑调了,观众依然热烈鼓掌。终于唱完了,小伙子又鞠一躬:“各位事业伙伴晚上好,作为推销行业,我再次把自己推销给大家,我叫陈云山,来自河南濮阳,我的推荐人是我的哥哥陈海山。”

接下来就热闹了,各路人马纷纷登场,有河南的、湖南的、四川的……自我推销的模式都是一样的:先向事业伙伴们问好,然后介绍自己的名字、籍贯和推荐人,我细听了一下,有儿子推荐父亲的,女儿推荐母亲的,哥哥推荐弟弟的……嫂子的推荐人是她丈夫,她又推荐了自己的小姑子;小琳的推荐人是她的朋友,她又是小庞的推荐人……

每人登台唱两首歌,有的唱流行歌曲,有的唱革命老歌,还有唱地方戏的,印象最深的是嫂子唱的一段豫剧:“咱两个在学校整整三年,相处之中无话不谈,我难忘你叫我看董存瑞,你记得我叫你看刘胡兰,董存瑞为人民,粉身碎骨,刘胡兰为祖国,把热血流干……你说过党叫干啥就干啥,绝不能挑肥拣瘦讲价钱,你说的话、讲的话、一字一句、全忘完,想想烈士比比咱,有什么苦来怕什么难,你要愿走你就走,我坚决在农村干它一百年哪……”这段唱腔激昂,嫂子越唱越快,在最后的段落明显动了真情,脸上潮红一片,两眼闪闪放光,酷似国产电影中的有志青年,可惜志气用错了地方,没在农村大干四化,却跑到城市大干传销,一天到晚瞎混,挖空心思骗人,白瞎了英雄们的教诲,千万先烈悲壮的头颅,敌不过一句轻巧的屁话。

当天只有两个新人,一个是我,一个是四川阆中的农民,姓张,大约三十多岁,是被他亲弟弟骗来的。我们俩到上饶的时间差不多,经历肯定也差不多,看得出来,他对这一切都很抵触,一直皱着眉冷眼相对,众人起哄叫他唱歌,他烦躁地摇头:“不会,真不会!”说完低着头走了下去,坐在那里一言不发。

我暗暗替他高兴,心想:哥们儿,这就对了,你可一定要挺住,找到机会赶紧走!正念叨着,轮到我了,嫂子和小琳硬把我推了出去,只好学着他们的样子,先鞠一躬:“大家晚上好,我叫郝群,来自海南三亚,我的推荐人是我的朋友庞学忠。”

正文 《中国,少了一味药》(38)

嫂子在下面起哄:“哥,唱歌!”我心想这场合还是少出风头,连连推辞说不会唱,观众们都说不行,一定要唱,正闹得不可开交,小琳替我解围:“郝哥当过老师,让他给我们朗诵好不好?”一群人都鼓掌,当时房里挂了两个条幅,一幅是毛泽东的《百万雄师过大江》,另一幅是陆游的《卜算子·咏梅》,书法很拙劣,估计是房东家孩子的练笔之作。我想肯定躲不过去,干脆秀一下我的吉林普通话,先读了一遍毛泽东的诗,众人鼓掌叫好,嫂子起哄:“再来一个!再来一个!”没办法,只好继续读《咏梅》:“无意苦争春,一任群芳妒。零落成泥辗作尘,只有香如故。”条幅上写漏了“妒”和“零落”,我自己把它补全,心里想:“群芳成泥”倒是个好句子,完全可以拿来当小说题目。

到八点半左右,大多数人都已演过一轮,这时来了两个大人物,一个李总,一个邱总,李总是个平头小伙儿,身上西装笔挺,脚上的旧皮鞋擦得锃亮。邱总是个二十岁左右的胖姑娘,身子圆滚滚的Qī.shū.ωǎng.,两条腿也是圆滚滚的,我暗暗纳闷:这么差的饭菜,她怎么还能吃出这么多肉来?大人物出场总要有个仪式,众人起立鼓掌,两位老总大模大样地往中间一坐,先用慈祥而威严的目光巡视了一圈,李总说:“大家坐吧。”众人纷纷就座。

(二十三)

传销常被称作“经济邪教”,其中确实有一些宗教般的仪式,我眼前所见就是一例:先把信徒们聚到一起,唱赞歌、做祈祷,然后派来两位大主教,一个讲上帝的圣恩,让信徒们心怀感激;一个讲神圣的戒律,让信徒们心怀敬畏。人们向来迷信权威,套用龙应台的名言:任何人只要坐在柜台后就是老板,站在讲台上就是老师。更何况还有这么盛大的排场、如此隆重的仪式。等两位大主教布完道,再来两位更大的大主教,伴着圣洁的乐声,迈着威严的步伐,堂堂皇皇,其冠其冕,信徒们目醉神迷,早已失去了辨别能力,只觉得心头激荡、两腿发软,吹个口哨就会匍匐在地,争抢着去抱大主教的细腿裤吻他们的脚。

青春痘小伙叫王赫超,眉间尺姑娘叫杨爽,先前的李总隆重介绍:“王总和杨总平时工作繁忙,难得他们今天大驾光临,哪位事业伙伴抓住这第一次机会,为他们献一首歌?”嫂子一个劲儿地冲我示意,我假装没看见,旁边几个人噌噌站起,一个小伙子拔得头筹,几步奔到中央,对众人深鞠一躬:“各位事业伙伴晚上好,作为推销行业,我也把自己推销给大家……”

正文 《中国,少了一味药》(39)

还是同样的话,还是同样的歌,还是同样的掌声,每个人都要重新登场,座中有四五个老年人,先前一直沉默,这时也挣扎上前,结结巴巴地介绍自己,结结巴巴地唱歌,其中一个唱的是曲剧《卷席筒》:“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,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,二解差好比那牛头马面……”唱着唱着忘词了,站在那里直搓手,脸上急得通红,我看着心里一酸,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去世的父亲。

《卷席筒》唱完,四川阆中那对兄弟上场了,也许是因为受了仪式的感染,或者是出于对大人物的敬畏,那个哥哥眉眼舒展了一些,不那么抵触了,还带着一点胆怯的神情,也学着他弟弟的样子做了个自我介绍,不过还是不肯唱歌,一群人都起哄,他弟弟在旁边又拉又扯,终于熬不过唱了几句,然后蹒跚着坐回原位,脸上时阴时晴,显得极为迷茫。

嫂子终于抓住了机会,站到中央唱了一首《母亲》,然后将我隆重推出:“各位事业伙伴晚上好,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。”然后对我招手,“哥,你来!”我几步走到她身边,依然是老套路:向事业伙伴请安、自我介绍、表演节目,墙上的诗读完了,我想起在三亚时读过的《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》,金圣叹这老不正经的对崔颢的《登黄鹤楼》赞赏有加,干脆把这首诗背了一遍,场下有个女孩一直随着我低声朗诵:“昔人已乘黄鹤去,此地空余黄鹤楼。黄鹤一去不复返,白云千载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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