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收藏痴(3)

这都不打紧。我们不能责怪那些苦心孤诣寻求与创作过程产生灵犀相通的人。可是话说回来，首版书有个要命的麻烦：你得先上解码课程才晓得如何辨识哪些是首版书、哪些不是。你以为出版社既然晓得很多人觊觎首版书，因此就会在这件事情上大张旗鼓、郑重其事，譬如：也许在封面打上斗大的字或什么的大剌剌标示出来。事实不然，出版界总爱给它出一道哑谜。每家出版社都有各自一套标示法——有的会直接在版权页印上一目了然的“首版”两个字，有的则是列出一组讳莫如深、怎也兜不拢、教人满头雾水的符号：有时候是版权页上的一组密码，有时候是封底某个小不拉叽的字母，有时候是最末一页，跟着最后一行文字后头的一排罗马数字；要不然就是某一页有个标记，某些页面印上不同颜色。还有若干出版品，连标示也懒得标示。

说穿了，要辨识一本书是否为首版，无数收藏痴只能全凭本事，各显神通。就像男人一旦开车迷了路，他们从不会——打死都不会——把车子停下来问问别人。这也就是为什么收藏家老是频频从裤兜里掏出一本小小的秘笈——他们得查一查眼前出现的那本书到底是不是首版啊。

签名书、落款本与题字本

这几种书是收藏痴心目中的抢手货。空白扉页上头有作者本人签名；一段致赠书籍的题词；一则打进受赠者心坎儿里的落款——签名和落款能让一本书当场气势倍增、地位提高；能教那本书的身价瞬间水涨船高。

但是这里有个小麻烦：不管题字或签名，还得看是出自谁的手笔。假如你一时兴起大笔一挥，在你那本首版的《夜色温柔》（Tender Is the Night）扉页写了“无懈可击，第三部尤然”这么一句话，那你大可笃信那个本子将不会有任何增值的机会。可是，万一那句话是海明威亲手写下的，那么你最好赶紧去买一口玻璃柜、顺道雇几名保安人员来加强保护。因为那道落款传达了海明威心情一二；它道出海明威心照不宣的秘密——尤其是他在字母i上头画了一个笑脸的话。

身为无收藏癖的嗜书瘾君子，我多少能够理解这种大惊小怪。对于签名、落款这些问题，我们必须加倍戒慎看待。总之，我们再度恭请英明睿智的马克·吐温上场为我们开示。虽然他的某些点子在实用性方面不无“夸夸其辞”之嫌——自黏剪贴簿、螺旋帽针、怀表链扣……皆属他的发明云云［8］——但一旦提到签名这档事儿，没有其他人比这位汉尼拨贤哲1马克·吐温出生于密苏里州的汉尼拨（Hannibal）小镇。1讲得更透彻明了。

请大家回想热那亚（克里斯托弗·哥伦布出生地）那一段：马克·吐温和一帮团员正忙着到处参观名胜。“赶紧靠过来，各位大爷!”弗格森吆喝道，“请看克里斯多弗·哥伦布的手迹!……他亲手写的哟!”吐温观光团闻声乖乖围过来瞧，眼前摆着哥伦布的亲笔文件，可是大家默不作声。一向习惯听到观光客欣喜若狂的“哇”与“呀”等各种惊呼声的弗格森，对于整团成员居然如此缄默感到很焦虑不安。“克里斯托弗·哥伦布啊!”他说，“伟大的克里斯托弗·哥伦布啊!”

吐温观光团成员——恶名昭彰的博士——说时迟，那时快，一手将那张文件抢过来，抓头挠腮道:“呀，你说这是他亲手写的——有没有搞错啊?”

“亲手亲手!克里斯托弗·哥伦布!他亲手写的。”弗格森忙不迭地回答。

博士听完，把那份文件往桌上一扔，说道:“哼，在咱美国，十四岁毛头小子写得都比这玩意儿好多了。”

“可……此乃、乃伟大的克里斯托弗……”

“才不管他奶奶是谁”，博士回嘴道:“俺从没见过谁能把字写成这么蹩脚……你们要是有真正高明的书法，就快点拿出来啊!要是没有，走了走了。”［9］

讹误至上

另一个受到收藏痴高度重视的项目便是书本上的错误——能教一本书价值一飞冲天的错误。奇怪的是：越明目张胆的错误越棒。好比说：你从书店的架上抽出辛克莱·刘易斯（Sinclair Lewis，1885-1951）那部名闻遐迩的宣道小说，往封面一瞧，书名《孽海痴魂》（Elmer Gantry）竟误植成“孽海痴魄”（Elmer Cantry）。［10］你头一个会想到什么?“印刷厂里有人要倒大楣喽。连封面上的书名都能印错。祝福那位蠢蛋保得住饭碗。”是吧?

紧接着你又怎么想呢?“要是光封面就能捅出这种篓子，天晓得里头会一塌糊涂成啥德性。我头脑坏掉才买这本书。”有这种想法的消费者，算是脑筋正常。

但假使换作收藏痴碰到这种事，那可就不一样了。他心里想的是:“唉呀呀呀!这本首版刘易斯小说这下子可大大值钱啦!”然后火速从口袋里头抽出记事本，在那笔资料的价格后头一口气添上好几个零。你凭良心说说看，这道理讲得通吗?摆明了嘉奖粗手笨脚的印刷匠?还是暗中鼓励大家尽量出纰漏?只要人家根本没打算读那本该死的东西，这道理就一通百通统统通!收藏痴的算盘就是这么拨算的。

关于收藏痴就说到这儿为止，因为，等咱们透过广角镜逐一审视形形色色的嗜书瘾君子，收藏痴毕竟是其中比较有理讲得通的族类。一旦和那些动辄葬书、甚至吃书的人摆在一起看，收藏痴相较之下还算温驯无害。我们接下来就来谈谈其他几种嗜书瘾的衍生病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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