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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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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还要快点回去,再去哄弄父亲哩。哎嗨,有什么更高明的办法呢?

    景藩老汉撅着屁股,裤腿挽到膝盖上,戴着草帽,在自家的责任田里插秧。头顶的大太阳直照在身上,老汉汗水淋漓,汗渍浸得眼角麻辣辣地疼了。他在身后,留下横竖成行的嫩绿新秧,赤裸的稻田顿然变得生机盎然了。

    老汉没有帮手。儿子到县上去了,老伴下不了水田,他独自一人耙地,插秧,全家只分得一亩稻田,插秧能用几天呢?马驹一到县饮食公司上班,他也要到公社奶牛场去了,走前必须把稻秧插完。老汉心劲很足。

    然而毕竟老了,心强而力不支了,他只好不时直起腰,使弯曲酸疼的脊背舒展一会儿。看看太阳已经端南,老汉插完手里最后一撮秧苗,在水渠里涮洗了腿上的泥巴,从稻田楞坎上走过去,便踏上白杨夹道的机耕大路。

    老汉拖着困倦的双腿,走进家门。树荫下,老伴正在铺开的苇席上缝被子,那是给儿子准备上班的铺盖,他一眼瞅见老伴脸上忧郁的神色,心里纳闷:老婆子又怎么了?是怕他和儿子离家以后太孤单吧!唉,妇道人家就是这样。

    “马驹回来了。”老伴没有抬头。

    “这样快?”景藩老汉问。

    “事情毕咧!”老伴丧气地说。

    “说啥?”景藩老汉大吃一惊,“人呢?”

    “还车子去了……”老伴难受得抬不起头来。

    马驹走进门楼来了。

    景藩老汉瞅着儿子的脸,忙问:“咋闹的?”

    “名额让旁人抢占咧……”马驹站在大门里说。

    景藩老汉大为吃惊,喜悦的心情,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变故,满是灰白胡碴的嘴张得老大,合不拢了,汗水从爬满皱纹的脸颊上流下来。他不能相信这个意料不到的变化,疑虑重重地盯着儿子的脸,听着儿子的回答,生气地问:“他安国给咱说得好好的嘛,怎能给旁人抢占了去?”

    “安国叔说,他的饮食公司添了一辆车,惹得一山的猴儿都急了。寻他的人不下二三十个,全是县上的领导和熟人……安国叔倒是真心实意给咱办事,可是没办法咧!”

    景藩老汉听完儿子的叙说,大声唉叹着,快怏地坐到石墩上,丧气地低下头去。他信了马驹的话,几天来处于喜悦状态中的脑神经,一下子委顿了,由此而产生的晦气和烦恼充塞了胸膛。老汉颤抖着筋条裸露的手臂,重重地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,痛苦地摇摇头。抱怨说:“安国老弟呀!你尽给我弄这号空喜欢的事!”他一侧头,看见老伴低着头,手里的针线停下了,眼角潮湿了。他不忍心看老伴丧气的脸色,把烟袋噙到嘴里,却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了。他仍然不甘心地问:“那现在定下谁了?”

    “说是县木材公司业务科长的小舅子。”马驹说。既然无奈要撒谎,就得撒到底。说是业务科长的小舅子,也不会冤枉他们,安国叔就是想给自己搞计划外的木材指标嘛!他说,“安国叔在木材公司要买松板作棺材,你想想……”

    “唉!没老百姓的活路了!”景藩老汉愤怒地一拍大腿,猛然站起,悲哀愤恨地叹息着。自己的后门被堵了,他恨那些比他有势力的人,“世事全叫这些人弄瞎了……唉!”

    “唉……”老伴也难受地吁叹着。

    失望和晦气笼罩了小小的农家院。马驹不忍心看父亲和母亲被痛苦折磨得扭歪了的脸,心里一动,可怜起两位老人来了。他想安慰老人几句,可又找不到合适的话,只好默默地走出大门。

    太阳高悬在头顶,村巷里流动着燥热的气浪。村子东头,三队饲养场外头,大叶杨树和揪树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了一片清幽幽的荫凉。马驹走过来,看见冯来娃脱光了上衣,只穿一条蓝色短裤,双手抱着一把长柄竹条扫帚,马戏丑角似地围着高大壮健的秦川牛打转转,扫刷着种牛卧圈时粘在皮毛上的粪巴和土屑,牲口紫红色的短毛干干净净,油光闪亮。来娃没有发现马驹正站在身后,仍然自顾自地忙着,不时停下扫帚,从屁股后面的裤腰里拔出蝇拍,毫不留情地拍打落到种牛后腿之间的虻蝇,硕大的脑袋上汗水渍渍。

    “来娃哥。”马驹满意地笑着说,“牛这两天没啥麻达?”

    “噢!马驹。”来娃转过身,仰起头,自豪地抹着脸上的汗水,“你看嘛!你看跟你买回来的时光,一样不一样?”

    “我怕牛倒水土哩。”马驹满意地笑着。

    “我头天晚上弄了一锹黄土,在锅里炒焦,再熬成汤水,给牛饮了。”来娃动情地说,“这样一饮,牛就服咱山外的水土了。”

    来娃的办法究竟有几分科学性,马驹没有去考究它,而半截人对待牲畜的细心,着实使马驹感动了。他钦佩地盯着这位残疾人,心里十分舒畅,父母亲痛苦的脸色给他心里投射的阴影,被来娃的忠诚行动冲淡了不少。

    “明日开庄呀!”来娃快活地向他报告,“附近村庄不断有人来询问,咱给人家排了日期,明天开始配种。你看,框架早安好了。”

    马驹摇一摇框架的木桩,稳扎结实,公牛拴在木桩上,雄狮一般昂首挺胸,不安地踏着蹄子,全不象那几头母牛那样安闲地站着。好哇,明天这儿就热闹起来了。马驹给这个配种站安排了两个高中毕业生。往后,得逐步采用人工配种,提高母牛的受孕率。种牛有了,下一步再养种马和种驴,办起一个象样的牲畜配种站来。现在看,种牛场是谋算到急需的空档上了,方圆三十里,没有一家开庄的种牛。他问: “那俩呢?”

    “一个到镇上买些用具去了,一个骑车子到各村贴广告去了。”来娃说,“俩娃积极得很。我原先想,这两个学生娃,会喜悦弄这号腌臜事吗?没料想,两个货热心得很。”

    “现时的年轻人,思想开通。”马驹笑说,“老人还觉得干这号事丢脸哩!”

    马驹说着,走进饲养棚里,院里屋里,清扫得干干净净,整洁而又清爽。槽道里不留一撮草巴,圈里垫着一层干黄土,几乎嗅不见粪尿的臭气。槽道外头的垫脚砖已经垒好了。马驹由衷地赞扬说:“来娃哥,你弄得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嘿嘿嘿!”来娃憨笑着说,“马驹,我在生产队里二十多年,没听见一个字的表扬话,你今日表扬我了,希罕哪!”

    马驹笑了,这大约是实情。

    “马驹——”来娃庄重地问,“我听说……你要走咧?”

    “不走。”马驹说,“走的话,还能不给你老哥招呼一声吗?”

    “我也这样想。”来娃点点头,“旁人说得跟真的一样。我还是喂我的牛,心想,即便你走,也得把我喂牛的事安顿稳当……”

    “好好喂牛吧,来娃哥。”马驹真诚地说,“咱弟兄们的希望,在这些宝贝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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