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汲郑列传第六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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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有为译注

【说明】

本篇是汲黯和郑当时的合传。汲黯是武帝朝中名闻遐迩的第一流人物。他为人倨傲严正,忠直敢谏,从不屈从权贵,逢迎主上,以此令朝中上下皆感敬畏。比如人家谒见傲慢的丞相田蚡,都是卑躬屈膝俯首下拜,而他偏只拱手作揖,见大将军卫青时亦行平等之礼;两次奉旨出使,他都中途变卦,或半路而返,或自作主张发放官粮赈济灾民;批评别人的过失,他从来耳提面命不留情面,即使对至尊的君主及其一宠一 幸的权要人物也敢当面谏诤指责,无所顾忌。传中写他四次犯颜武帝,三次斥骂丞相公孙弘和御史大夫张汤,言辞都极为尖锐无情。难怪群臣为之震恐、责怨;公孙弘、张汤对他恨之入骨;而武帝虽在背后骂他甚至起过杀心,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是“社稷臣”而宽容几分。司马迁怀着极其钦敬的心情为汲黯树碑立传,不多叙政绩,而倾全力表彰他秉正嫉恶、忠直敢谏的杰出品格。环绕这个中心,本文运用辐凑之法将众多的零散材料一交一 织在一起,从多方面的人际关系中反复刻画人物个性,尤其是一再描写汲黯同最高统治者武帝和公孙弘、张汤之间的对立与冲突,就使他那汉廷第一直臣的光辉形象被异常鲜明地表现了出来。其中,汲黯那些一针见血、极具个性的言语被大量实录,其辞之犀利一精一粹,其情之激切义愤,皆力透纸背,震撼人心,对展示主人公思想品格起到了至为重要的作用。

汲黯信仰黄老学说,崇尚无为清静之治,这和武帝崇尚儒学,重用酷吏,好大喜功,扰乱民生的“多欲”政治适相抵触。故本传表彰汲黯亢直犯上的言行,实质上是肯定了他在一系列现行方针政策上同当权者的斗争。因此这篇传记的思想意蕴是复杂而深刻的,它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,而且寓托了作者深切的爱憎之情,诚如古人所云:“汲黯乃太史公最得意人,故特出色写之。当其时,势焰横赫如田蚡,阿谀固一宠一 怀诈饰智如公孙弘、张汤等,皆太史公所深嫉痛恶而不忍见者,故于灌夫骂坐,汲黯面诋弘、汤之事,皆津津道之,如不容口,此太史公胸中垒块借此一发者也”(牛运震《史记评注》卷十一,转引自《历代名家评史记》)。可以说,汲黯便是太史公批评现实政治的代言人,本篇的“发愤”之意是非常鲜明而强烈的。

郑当时是汲黯的好友,在尊黄老、任侠和居官清廉等方面皆与汲黯一致,因而本篇将他连类于汲黯之后。文中着重表彰了他敬贤下士,竭诚进贤的美德,同时也指出他缺乏汲黯的刚直之气,有趋从迎合权势者的缺点。在严正直谏方面,他于汲黯差之远矣。故在作者眼中笔下,二人高下分别,而叙其生平自然也就一详一略,一重一轻了。

【译文】

汲黯字长孺,濮陽县人。他的祖先曾受古卫国国君恩一宠一 。到他已是第七代,代代都在朝中荣任卿、大夫之职。靠父亲保举,孝景帝时汲黯当了太子洗马,因为人严正而被人敬畏。景帝死后,太子继位,任命他做谒者之官。东越的闽越人和瓯越人发生攻战,皇上派汲黯前往视察。他未到达东越,行至吴县便折返而归,禀报说:“东越人相攻,是当地民俗本来就如此好斗,不值得烦劳天子的使臣去过问。”河内郡发生了火灾,绵延烧及一千余户人家,皇上又派汲黯去视察。他回来报告说:“那里普通人家不慎失火,由于住房密集,火势便蔓延开去,不必多忧。我路过河南郡时,眼见当地贫民饱受水旱灾害之苦,灾民多达万余家,有的竟至于父子相食,我就趁便凭所持的符节,下令发放了河南郡官仓的储粮,赈济当地灾民。现在我请求缴还符节,承受假传圣旨的罪责。”皇上认为汲黯贤良,免他无罪,调任为荥陽县令。汲黯认为当县令耻辱,便称病辞官还乡。皇上闻讯,召汲黯朝任中大夫。由于屡次向皇上直言谏诤,他仍不得久留朝中,被外放当了东海郡太守。汲黯崇仰道家学说,治理官府和处理民事,喜好清静少事,把事情都一交一 托自己挑选出的得力的郡丞和书史去办。他治理郡务,不过是督查下属按大原则行事罢了,并不苛求小节。他体弱多病,经常躺在卧室内休息不出门。一年多的时间,东海郡便十分清明太平,人们都很称赞他。皇上得知后,召汲黯回京任主爵都尉,比照九卿的待遇。他为政力求无为而治,弘其大要而不拘守法令条文。

汲黯与人相处很傲慢,不讲究礼数,当面顶撞人,容不得别人的过错。与自己心性相投的,他就亲近友善;与自己合不来的,就不耐烦相见,士人也因此不愿依附他。但是汲黯好学,又好仗义行侠,很注重志气节操。他平日居家,品行美好纯正;入朝,喜欢直言劝谏,屡次触犯皇上的面子,时常仰慕傅柏和袁盎的为人。他与灌夫、郑当时和宗正刘弃一交一 好。他们也因为多次直谏而不得久居其官位。

就在汲黯任主爵都尉而位列九卿的时候,窦太后的弟弟武安侯田蚡(fén,坟)做了宰相。年俸中二千石的高官来谒见时都行跪拜之礼,田蚡竟然不予还礼。而汲黯求见田蚡时从不下拜,经常向他拱手作揖完事。这时皇上正在招揽文学之士和崇奉儒学的儒生,说我想要如何如何,汲黯便答道:“陛下心里欲一望 很多,只在表面上施行仁义,怎么能真正仿效唐尧虞舜的政绩呢!”皇上沉默不语,心中恼怒,脸一变就罢朝了,公卿大臣都为汲黯惊恐担心。皇上退朝后,对身边的近臣说:“太过分了,汲黯太愚直!”群臣中有人责怪汲黯,汲黯说:“天子设置公卿百官这些辅佐之臣,难道是让他们一味屈从取容,阿谀奉迎,将君主陷于违背正道的窘境吗?何况我已身居九卿之位,纵然爱惜自己的生命,但要是损害了朝廷大事,那可怎么办!”

汲黯多病,而且已抱病三月之久,皇上多次恩准他休假养病,他的病体却始终不愈。最后一次病得很厉害,庄助替他请假,皇上问道:“汲黯这个人怎么样?”庄助说:“让汲黯当官执事,没有过人之处。然而他能辅佐年少的君主,坚守已成的事业,以利诱之他不会来,以威驱之他不会去,即使有人自称像孟贲、夏育一样勇武非常,也不能憾夺他的志节。”皇上说:“是的。古代有所谓安邦保国的忠臣,像汲黯就很近似他们了。”

大将军卫青入侍宫中,皇上曾蹲在厕所内接见他。丞相公孙弘平时有事求见,皇上有时连帽子也不戴。至于汲黯进见,皇上不戴好帽子是不会接见他的。皇上曾经坐在威严的武帐中,适逢汲黯前来启奏公事,皇上没戴帽,望见他就连忙躲避到帐内,派近侍代为批准他的奏议。汲黯被皇上尊敬礼遇到了这种程度。

张汤刚以更改制定刑律法令做了廷尉,汲黯就曾多次在皇上面前质问指责张汤,说:“你身为正卿,却对上不能弘扬先帝的功业,对下不能遏止天下人的邪恶欲念。安国富民,使监狱空无罪犯,这两方面你都一事无成。相反,错事你竭力却做,大肆破坏律令,以成就自己的事业,尤为甚者,你怎么竟敢把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章制度也乱改一气呢?你这样做会断子绝孙的。”汲黯时常和张汤争辩,张汤辩论起来,总爱故意深究条文,苛求细节。汲黯则出言刚直严肃,志气昂奋,不肯屈服,他怒不可遏地骂张汤说:“天下人都说绝不能让刀笔之吏身居公卿之位,果真如此。如果非依张汤之法行事不可,必令天下人恐惧得双足并拢站立而不敢迈步,眼睛也不敢正视了!”

这时,汉朝正在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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