福斯特的投资组合
时间:2024-03-05 12:10:20
库尔特·冯内古特
我是一个向富人出售明智建议的推销员,我是一家投资顾问公司的联络员。
一天晚上,赫伯特·福斯特打电话给我,说一个朋友向他推荐了我,问我能不能去谈谈生意。
我来到福斯特的住所,那是一栋粗陋的战后殖民地风格的房子,有一间大阁楼。
一个泼辣的干瘦女人对着我空洞地笑了笑。“很荣幸见到您,福斯特夫人。”我说。她周围都是要缝补的内衣和袜子。赫伯特说她的名字叫阿尔玛,倒是挺配她的。
“这就是小主人了,”我说,“机灵的小家伙,长得像爸爸。”两岁的小孩在我的裤子上擦他的脏手,吸着鼻涕,一步步地走向钢琴。他停在高音区琴键旁,敲击音最高的那个键。敲了一分钟,两分钟,三分钟。
“喜欢音乐——像他爸爸。”阿尔玛说。
“你弹钢琴吗,福斯特先生?”
“古典的。”赫伯特说。我这才第一次正眼看他。他身材较瘦,有一张长着雀斑的圆脸和一副大牙齿。
“那么,关于你的投资组合——”我开始了。
赫伯特的样子有点儿慌乱。
“啊,对,我想我们最好到卧室里谈。那里安静点儿。”
我耸了耸肩,跟着他走进卧室。他在我身后关上门。我坐在床边,看着他打开墙上的一扇小门,露出通向卫生间的各种管道。他一只手伸进墙去,拿出一个信封。
“这儿,”赫伯特把信封放在我的膝头,“我完全不懂这种生意,我想我应该求助于专业人员。”
我叹了口气,解开扎住信封的红带子。债券和证券单子滑到我的膝盖上。我扫了债券一眼,然后细细地看证券清单。
“怎样?”
我把单子放在褪色的床罩上,控制着情绪,说:“你介不介意告诉我,这单子上的证券是从哪里来的?”
“两年前爷爷留给我的。在处理财产的律师手里,他们拿给我的。”
“你知不知道这些股票值多少钱?”
“我继承时估过值。”他告诉我一个数字。他局促不安,甚至有点儿不高兴,这让我困惑。
“自那以后它们又升值了。”
“多少?”
“按今天的市场价——它们大概值七十五万美元,福斯特先生,老板。”
他的表情没有变化。我告诉他的信息没怎么震撼他,仿佛我说的是今年冬天很冷。阿尔玛的脚步声在起居室里响起,他扬了扬眉毛:“嘘!”
“她不知道?”
“天,不知道!”他像被自己的??烈反应惊到了,“我的意思是时机还不成熟。”
我的客户赫伯特·福斯特三年没买过新西服。他从来没有第二双鞋子,他为自己二手车的贷款发愁,吃的是金枪鱼和奶酪,不吃肉,因为肉太贵了。他们一家坚毅地靠着赫伯特微薄的工资维持着生活,而福斯特在一家食品批发商店当会计。
上帝知道,这样生活没什么不光彩的,比我的生活方式强。但是,当你知道赫伯特有一笔税后大约两万元的年收入,再看着他们这样生活就很不安了。
我请我们的证券分析师看了福斯特的股票,请他们写一份报告。
星期六下午,报告到了我手里。我打电话给赫伯特。
“我们什么时候能谈一谈?”
“我晚上要工作。”
“那个批发店要加班?”
“另一份工作——在一家餐馆。我要在星期五、星期六、星期天晚上上班。”
我身子一颤。这个人的证券带给他大概每天五十五美元的收入,可他为了生活每周工作三个晚上!
“星期一?”
“到教堂为唱诗班排练弹风琴。”
“星期二?”
“志愿者消防训练。”
“星期三?”
“到教堂为民间舞弹钢琴。”
“星期四?”
“阿尔玛和我看电影的日子。”
“那么,什么时候?”
他像有点儿烦了。“好吧,今晚九点前我都在家,你九点前拿给我。”
“还有一件事,赫伯特。”我把撒手锏留在最后,“我对那些股票的估值差得太多了,它们现在升到大概八十五万美元了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你比你以为的还有钱,多了大概十万美元。”
“噢。好吧,你尽管去做,需要做什么就做什么。”
“是,先生。”电话断了。
其他事情把我拖住了,十点十五分我才赶到福斯特家。赫伯特已经走了,阿尔玛应了门,出乎我的意料,她跟我要那份报告。
“赫伯特说我不应该看它,”她说,“所以,你不用担心我会偷看。”
在壁炉旁停了停,我看到一张小小的发黄的照片。“你这张拍得好。”我说。
“所有人都说好。可那不是我,是赫伯特的妈妈。”
“像得出奇。”确实是的,赫伯特娶的姑娘很像他亲爱的爸爸娶的女人,“那这张照片是他爸爸的?”
“我爸爸。我们不想要他爸爸的照片。”
这像个痛点,也许有料。“赫伯特是个这么棒的人,他爸爸一定也很棒,对吗?”
“他抛弃了妻子和孩子。他就是这么棒。你要是机灵点儿就别对赫伯特提他。”
“抱歉。赫伯特的优点都来自他妈妈?”
“她是个圣人。她教赫伯特正派得体、敬畏上帝。”阿尔玛很严肃地说。
“她也喜欢音乐吗?”
“这一点他得自他爸爸。但他做的音乐跟他爸爸的完全不同。他的音乐品位跟她妈妈一样——古典。”
“这么说他爸爸玩爵士了?”我引着话头。
“他喜欢的是在破酒吧里弹钢琴、抽烟、喝酒,而不是自己的妻子、孩子、家和工作。最后,赫伯特的妈妈说,他必须在两种生活中选一种。”
我同情地点点头。也许,赫伯特认为自己的财富是肮脏不能碰的,因为这笔钱来自父亲那一系。“赫伯特的爷爷,两年前去世的?”
“他照顾赫伯特和赫伯特的妈妈,在自己的儿子抛弃他们后。赫伯特崇敬他。”她难过地摇摇头,“他死的时候一分钱也没有了。”
“真不幸。”
“我真是希望他能留给我们一点儿东西,这样赫伯特就不用周末去工作了。”
在一家嘈杂的自助餐馆,赫伯特每天来这里吃饭。我找到他说:“赫伯特,你是个有钱人。你需要专注,从你的持股里获得最大的回报。”
“所以我才找了你。我希望你专注,希望你帮我管这件事,我就不用为保证金、文书、交税那些事情烦恼了。那些事情都不要来烦我。”
“你的律师在帮你存分红,对吗?”
“大多数的分红。我取出了三十二美元过圣诞节,还给了教堂一百美元。”
“那你有多少余额了?”
他把存折递给我。
“还不错。”我说。即便在圣诞节挥霍了一把,即便向教堂慷慨捐赠,他还是积攒了五万多美元,“我能不能问问,有这种存款余额的人会为什么发愁呢?”
“上班又被训斥了。”
“买了那家店,烧了它。”我建议。
“我可以的,对吧?”他眼里闪过一瞬狂野的神情,又不见了。
“赫伯特,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干。”
“哦,大概是的,全在于我怎么看。”
我身子往前倾,问:“你是怎么看的呢,赫伯特?”
“我认为,每一个人,为了自尊,应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。我有很棒的妻子和孩子,也有不错的房子给他们住,还有车。这里面每一分钱都是我挣的,我完全负担起了我的责任。我能自豪地说,我完全是我妈妈所希望成为的人,一点儿也没有我爸爸的影子。”
“你介意我问问你爸爸是什么样的吗?”
“我不喜欢谈他。家和家人对他完全没意义。他真正爱的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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